把文艺消费考虑进来之后―――接着“董文”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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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沙家浜》,我们已写过一篇文章(《改写文学名著的三条原则―――小说〈沙家浜〉引出来的理论思考》,《文艺报》,2003年5月27日),而且还组织我们的学生进行过一次专题讨论。(1)本来,这个话题我们不准备再谈了,因为一旦深入下去、拓展开来,将会面临许多复杂麻烦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不是一篇、或几篇文章就可以解决的。但是最近读了
关于“公序良俗” “董文”的主要意图是与
之所以形成如上想法,主要还是觉得“郝文”思路不对、问题很多。对于一个现代社会来说,法律当然是必需的。同时,在法律面前,文学的创作、出版与传播等也并不享有天然的豁免权。但我们必须同时意识到,法律从来都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动辄以法律的名义来解决文学和与文学相关的问题时,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有一点文学史常识的人都清楚,西方的许多文学作品都曾受到过当时法律的“礼遇”,但最终胜诉的常常是文学而不是法律。这样的例子起码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法律往往是对既定的现实秩序的维护,而许多的文学作品却常常是复杂的。《
因此,如果我们的观点与“董文”有所不同的话,区别大概如下:“董文”着重论述的是“样板戏”为什么不能代表“公序良俗”和“民族精神”,小说《沙家浜》为什么谈不上违反“公序良俗”和“民族精神”。而我们则认为,法学家一开始的思路就出现了问题,结果只能越走越远。或许也可以说,这个问题在法学界也许是个真命题,但是放到文学界就很难成立。这就好比有些定理放在牛顿的物理世界中是千真万确的,但是一进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就立刻显得不伦不类了一样。也许道理就这么简单。
关于“样板戏” “董文”的主要篇幅论述的是“样板戏”的生产过程,并主要援引巴金与
“样板戏”诞生至今,所经历的境遇与变化颇耐人寻味。“文革”期间,在文化专制主义与文化禁欲主义的历史氛围中,八亿人民八台戏把许多人看得苦不堪言,这应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于是,“文革”结束后有了对“样板戏”的清算。在这种清算中,
有了这种前期铺垫,特别是有了90年代中后期“重写红色经典”(2)种种文化事件的铺陈渲染之后,革命“样板戏”在世纪之交突然获得了全面的、重新言说的历史契机。据报道,早在1990年,中国京剧院就以原班人马率先复排了《红灯记》,然后上海京剧院便迅速跟进,先后两度复排了《智取威虎山》,1999年还复排了另一出“样板戏”《沙家浜》。另外两出“样板戏”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也在北京、上海几度复排。1999年中央芭蕾舞团访美,《红色娘子军》曾在33个城市巡回演出。各大音像、唱片公司争相再版“样板戏”的唱段和演出实况。连当年“样板戏”的副产品“钢琴伴唱《红灯记》”也出版了盒式音带。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公司还出版了两张在当年原版录音上复盖立体声伴奏的唱片。世纪之交,曾主演过“样板戏”的著名演员李长春、杨春霞等还应邀将“样板戏”唱段带入台湾,举办了专场演唱会。与此同时,媒体又大炒“香港人要看样板戏”的新闻。2000年至2001年,“样板戏”的回潮则形成了高潮,出现了所谓的“样板戏热”。北京京剧院继复排《沙家浜》之后,还推出了一个“样板戏”的专场。武汉则举办了“现代京剧长江行”的大型活动,邀请《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三剧会演。中国京剧院的《红灯记》更相继在山东、杭州、长沙、上海、南京、合肥等地进行了巡回演出。(3)记者在描述人们在北京音乐厅看“样板戏”的情景时指出:“此场演出的观众90%以上年龄在40岁以上,……有些是全家来的,有当年一同插队的知青结伴来的。大家通过这场演出怀念青春、忆旧、团聚。的确,现场看上去,很像一次40岁人的大聚会。整场演出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气氛自始至终。每当一个唱段起始,观众席里会有释然颔首的小小骚动,好像相逢了故友。”(4)更让人深思的是,一些剧团为了软化政治情节,曾对当年的台词作了一些小小的改动(比如上海京剧团改动了《智取威虎山》中的一句极左道白),却换来观众的倒彩。上海京剧院的李中诚说:“观众哄闹得太厉害,演员不肯再用新词演唱。这种现象发生在我们所到的每一个演出地点。”由于李本人主张艺术自由,他不能对观众的要求置之不顾。“极左也罢,观众要听旧词,所以我们现在仍唱旧词。”(5)
虽然“样板戏”的回潮同样呈现出非常复杂的文化症候,但毋庸讳言的是,“样板戏”已在很大程度上走出80年代完全受批判、遭质疑的境地,成了大众文化菜谱中的争鸣一道特色菜。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样板戏”趋之若骛?显然,仅仅从“样板戏”制作、生产的层面无法回答这一问题。这样,我们就觉得有转换到欣赏或消费的维度的必要了。
一旦引入消费的维度,“样板戏”的问题马上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巴金、
这个问题恐怕很难回答,而且一旦操作起来将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我们这里只想引用一个例子略作说明。批评
一般人恐怕无法上升到
很可能这些人就是世纪之交“样板戏”回潮中的消费主体。当然,这个问题谈起来更加复杂,依我们的看法,大致可以从主、客观两方面去寻找“样板戏”回潮的原因。
第一,必须承认,在“文革”期间,“样板戏”以特殊的方式培养了好几代人的审美趣味,尽管这种趣味不高雅也没品位,但却是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如果我们承认不同职业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人的心目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样板戏”的话,那么对于更多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现在看“样板戏”很可能是对他们童年、少年或青年记忆的一种缅怀。在记者的采访中,一位名叫王楠的学者认为:“我们这一辈45岁左右的人一听到‘样板戏’马上就把它变成合唱,也许现在的人觉得非常夸张可笑,但我们觉得一点不可笑,完全能理解。这种狭窄的、被迫的、单一的欣赏模式一旦形成,不管多可笑多荒诞多夸张你都一样会接受它喜欢它,这是人的心理审美定式。另外,‘样板戏’也确实具有一定程度的艺术价值,有汪曾祺这种大师加盟,再左再反动,它也难看不到哪里去。”(7)这样一种说法很大程度也解释了为什么淡化政治色彩的台词改动在普通观众那里没有市场,因为在普通民众那里,是没有“左”、“右”、“政治” 等等的概念的,所谓的“极左”、“文革意识形态”主要是官方和知识分子的事情。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他们过去在“样板戏”中不可能看到江青之流的险恶用心,现在知道了也依然觉得无所谓。他们也许就是怀旧―――怀“样板戏”的旧而并非“文革”的旧,仅此而已。
第二,“样板戏”是特殊年代的政治戏,但同时也是特殊年代的艺术戏。也就是说,尽管“样板戏”是政治强奸艺术的产物,但是毕竟是一些艺术家戴着镣铐跳出来的舞蹈,这其中很多东西可能是我们这些外行人看不出来的。中国艺术研究院谭志湘指出:“样板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是被不断强化出来的,但是也有它本身的艺术价值,因为如果单靠强化,在有了更多选择以后是会被抛弃的,可是现在没有,说明剥离开政治,样板戏是有它自身的艺术魅力的。样板戏也在现代戏上进行了一些尝试,比如没有了水袖厚底,怎样表现人物,怎样演军人,演李奶奶的高玉倩就说过她在‘痛说革命家史’那一段里运用了话剧曲艺说唱的手法,她把这些都化成了京剧。另外,在舞美上、音乐上、人物形象上都表现了非常高的水准。”(8)这种说法应该是比较公允的。更有甚者,有论者还指出了“样板戏”的艺术形式蕴含着“社会主义现代主义”的美学原则。(9)这种说法是否准确姑且不论,但起码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只谈政治上的“样板戏”不谈艺术上的“样板戏”很可能是不全面不完整的。
在“样板戏”的反复回潮和对它的不断接受中,我们倾向于把“样板戏”理解为“文革意识形态”逐渐剥落的过程,或者理解为政治性淡出艺术性凸显的过程。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曾有过如下说法:“‘样板戏’《沙家浜》固然是‘三突出’的产物,阿庆嫂在‘三突出’的创作原则中固然已被附魅(enchant),但经过历史风雨的冲刷之后,阿庆嫂头上的政治灵光早已消散(我们把这一过程理解为一种自动祛魅[disenchant]的过程)。而这一形象现在依然留存的魅力来自于她的民间智慧,来自于民间‘道魔斗法’的隐形结构。”(10)作出这种判断当然不是说“样板戏”的内容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而是说人们现在接受它的关注点、兴奋点、视角、感受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等都发生了很大程度的变化。这就意味着当那些僵硬的政治符号化的舞台造型、对白、唱词不再成为人们的关注中心之后,它们也就走向了衰亡;而那些艺术化的唱腔、民间化的“道魔斗法”的场景则在人们的欣赏与消费中不断获得了新生。于是,“样板戏”中的政治意识形态逐渐就被现在的怀旧意识形态和消费意识形态取代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