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的历史生成及哲学向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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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衍生于对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深刻反思及第二国际、第三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反诘,旨在恢复和彰显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性和辩证方法论品质,体现出明显的哲学向度:关注实践,将实践置于马克思哲学的基础和中心地位;强调总体性,把总体性原则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核心;高扬主体性,将主体性视为马克思哲学的主要价值蕴含。在对实践、总体性、主体性的阐发与张扬中,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基本凸现出对马克思哲学品格的历史承传。
关键词: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实践;总体性;主体性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是以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深刻反思西欧无产阶级革命和反诘第二国际、第三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形成的对社会历史的总体看法和根本观点,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集中凸显于对实践、总体性、主体性的阐发与张扬中,旨在恢复和彰显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性和辩证方法论品质,体现出明显的哲学向度。
一、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的历史生成
在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中,任何一种理论或思潮的产生都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缘起于一定的现实根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也不例外。“西方马克思主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资本主义先进地区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产物;它是在社会主义理论和工人阶级实践之间愈益分离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佩里・安德森的诠释为我们探索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的历史生成提供了一把钥匙。
20世纪20年代左右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风起云涌的时代,欧洲出现了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的高潮,“十月革命”在资本主义不发达的情况下使俄国成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其推动下,德国、意大利、匈牙利等国人民纷纷起来展开反对本国统治阶级的斗争,但均以失败告终。无产阶级革命在经济、文化都相对落后的俄国取得胜利,而在所谓“正统马克思主义”者领导下的西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反而惨遭失败,这两个有悖于马克思和恩格斯预言的事实引起了西欧共产党人的深刻反思,使之对第二国际的“正统马克思主义”发生了怀疑,并积极寻求对马克思主义的新的解释。马克思恩格斯曾经预言,无产阶级革命要同时在几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发生才有可能取得胜利,“共产主义革命将不是仅仅一个国家的革命,而是将在一切文明国家里,至少在英国、美国、法国、德国同时发生的革命,在这些国家的每一个国家中,共产主义革命发展得较快或较慢,要看这个国家是否有较发达的工业,较多的财富和比较大量的生产力。”这是否意味着马克思恩格斯的学说是错误的;抑或革命的指导者误解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学说?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为“十月革命”中人的主体能动性所发挥出来的巨大作用所震撼,不约而同地将批判指针聚焦于第二国际“经济决定论”及由之导致的本应起革命领导作用的各个社会主义政党完全脱离群众、宿命地等待革命形势之到来的革命现实。在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看来,决定革命成败的关键因素并非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而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阶级意识)的成熟程度。他们指出,导致西欧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根源有二:一是社会根源,即西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以及商品经济造成的顺从资本主义现实的“物化意识”对无产阶级侵蚀,造成其“阶级意识”的匮乏和危机;二是认识论根源,即作为指导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第二国际的正统马克思主义”未能真正领悟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真谛,把马克思主义曲解为单纯的经济决定论,将社会历史发展看成一个脱离人的纯客观的自然历史过程,进而把资本主义的灭亡和崩溃、社会主义的胜利看成是从物质经济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东西,忽视了无产阶级主观能动性的培养和发挥,消极坐等资本主义的自动崩溃和社会主义的胜利。
基于对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反思,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指出,应从总体性原则出发,重新研究和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恢复被第二国际理论家所忽视的历史唯物主义中的辩证法。在他们看来,要,使革命取得成功,除了必要的经济力量外,阶级意识和革命暴力的作用也不可忽视,“当最后的经济危机击中资本主义时,革命的命运(以及与此相关联的是人类的命运)要取决于无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的成熟程度,即取决于它的阶级意识。”他们同时强调,“正如革命阶级的经济上的行动没有使得政治行动变得不必要一样,政治或者经济行动没有使得精神上的行动变得不必要。相反地,它必须作为在工人阶级夺取国家政权之革命的科学的批判和鼓动工作,作为在夺取国家政权之后的科学组织和意识形态的专政,在理论上和实践上被贯彻到底。”
在抨击经济决定论的同时,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当时第二国际、第三国际理论家对哲学问题的漠视和对马克思主义与哲学关系的否定性回答,进行了理论反诘。在他们看来,第二国际、第三国际马克思主义者由于“日益倾向于忘记辩证法原则的原初意义”,而“把马克思主义废除哲学解释为用抽象的和非辩证的实证科学的体系去取代这种哲学”,进而取消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根基,把马克思主义直接等同于实证科学。柯尔施特别对以列宁为主要代表的第三国际进行了反诘,他明确指出:“我对今天哲学革命任务的看法甚至可能同第三个派别具有更强烈的对抗性。这个派别主要是从俄国马克思主义的两个派别中产生的,现在主要以新的布尔什维克‘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家们为代表。”在柯尔施看来,列宁过分强调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思想,却忽视了其中的辩证法成分,从而错误地把马克思主义看成是一种“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绝对对立”的学说。他认为:“列宁把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转变仅仅看作这样一种转变:由不再是‘唯心主义的’而是‘唯物主义的’新的哲学世界观取代植根于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因而,列宁的唯物主义“来源于一种绝对的和既定的形而上学的存在观;尽管它的全部声明都宣称自己不是形而上学,但它不再是完整意义上的辩证法,更不用说辩证唯物主义了。”
那么,马克思主义是哲学还是科学呢?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断言,“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按其基本性质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哲学……它是一种革命的哲学,它的任务是以一个特殊的领域――哲学一一里的战斗来参加在社会的一切领域里进行的反对整个现存秩序的革命斗争”,因而“马克思主义是完全非教条和反教条的、历史的和批判的,因而是最严格意义上的唯物主义”。在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来,马克思主义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历史哲学,它所关注的是社会现实问题,而不是自然界和其他问题。“对马克思主义来说,归根结底就没有什么独立的法学、政治经济学、历史科学等等,而只有一门唯一的、统一的――历史的和辩证的――关于社会(作为总体)发展的科学。”把马克思主义实证化、科学化的做法,无异于从根本上消除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和价值性,从而使之沦落为信奉和屈从于客观必然性和经济必然性的庸俗马克思主义,并由此“倾向于变成最坏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就是说,变成永恒的、绝对的真理的教条体系。”
概而观之,“西方马克思主义出现于俄国十月革命以后和苏东社会主义国家开始走下坡路之前的西欧大陆,其主要目标是探索一条不同于俄国的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这种背景决定了它理论研究的两个主题:一是批判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二是批评苏联的社会主义模式”。在反思和批判的双重动力中,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完成了对马克思主义的“重建”,这种“重建”本质上是对马克思主义所蕴涵的哲学性和辩证方法论品质的恢复和彰显。
二、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的哲学向度
(一)关注实践,将实践置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和中心地位
实践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观的理论基石,作为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践行者,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实践“情有独钟”,尤其强调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及其与马克思主义的有机统一,将“’实践”置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地位。
在实践范畴的理解上,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看法比较一致。在他们看来,实践的主体是现实的人,人的实践活动是改变现实的决定性因素,历史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卢卡奇指出:“在一切形而上学中,客体,即思考的对象,必须保持未被触动和改变,因而思考本身始终只是直观的,不能成为实践的;而对辩证方法说来,中心问题乃是改变现实。”在他看来,“行动,实践――马克思把实践的要求放在他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首――按其本质,是对现实的冲破,是对现实的改变。”柯尔施把马克思主义看成是无产阶级行动的指南,他断言:“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目的不是对现存世界的思辨的赞赏,而是积极的转变(实践的转变)。”葛兰西则把实践看成是马克思主义一元论的根基,他认为实践既不是纯粹外在的物质活动,也不是人的纯粹主观的思想行动,而是纳入到人的历史范围的客观物质与人的主观精神之间的既对立又统一的创造性活动。他注意从历史主义出发研究实践,既凸显人的社会实践功能,又承认人的实践活动不能为所欲为,而是受到具体的历史条件所制约,受到生产力的限制。由于历史条件的特殊性及自身理论的局限性,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理解的实践还相对比较狭隘,其实践范畴主要是指无产阶级改造现实世界的革命活动,大量感性的生产活动(如科学实验、工业等)及日常生活活动被排斥在其实践观之外。另外,由于拒绝唯物主义反映论,卢卡奇、柯尔施反对把实践看作检验理论的标准,否认实践首先是对事物的一种映象,夸大了实践的主体性因素,对马克思哲学产生了偏离。卢卡奇在1967年《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新版序言中,纠正了早期的错误,坦承:“只有基于对现实的正确反映,实践才能使理论得到实现并成为它的检验标准。”